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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9月10日星期一

两个故事

李吉诃德,博客中国

讲两个故事,两个真实的故事。尽管她们可以展成两个长篇,但我尽量将她们压缩。我希望自己能有欧·亨利的手笔,以及他的情怀。

第一个故事——

鱼贩王培军死了,他的灵堂就设在菜市场入口,阻止着人们的走动。妻子何群独自哭泣,儿子表情木然。

王培军活着的时候,某天骑车上货,与另一辆三轮车发生了刮擦。另辆车主情急跳车,撞倒了路过的83岁的袁老太太。袁老太倒地后,王培军忙上前搀扶。袁老太称是王培军撞倒了自己,要他赔钱。王培军与另辆车主商量,两人共拿出100元钱给了袁老太。两人送袁老太去医院检查,共拍了3张X光片,结果显示没有问题。其间另辆车主逃逸,留下王培军支付了全部费用。

第二天一早,袁老太找上门来,称胸口疼痛,说医院诊断并不准确,要王培军再支付7000元,去其他医院诊治。后经派出所调解,王培军支付6500元,袁老太立下字据,并写明此款为“一次性负担,以后王培军不负任何责任”,由派出所副所长王卫民签字确认。

转天,派出所传王培军前去调解,原因是袁老太儿子儿媳找到派出所,称袁老太5根肋骨骨折,医疗费花掉2.3万。经协调,王培军同意再赔偿6000元。

第二天,王培军去送赔偿金,袁老太儿子反悔,要求赔偿20万。

王培军原本就是小本经营,度日艰辛,哪能拿出一笔巨款。回到店里,他与妻子通话,诉说了事情经过,情绪几近绝望。

再转天,就有两三个光头男子携刀上门,找王培军收钱,扬言下午2时前不交出20万就要他命。中午,王培军丢下妻儿老小,服农药自尽。

第二个故事——

付达信老人有一个雅致的名字,倘若不知他的身世,人们会以为他是一位“教授”、“公知”之类。而他只是湖南乡下的一个村民,今年73岁。

2008年,付达信在北京站广场抢劫未遂,被判2年徒刑。审判期间,付达信不满刑期太短,恳求法官重判。

服刑一年半后,付达信提前出狱,住进敬老院。付达信恨恨道:“我不该减刑。”

为了重新入狱,他设计过抢劫警察,结果未遂。他的腿脚太慢,未到跟前,警察已经走开。

他又计划抢劫妇女,结果被人骂做“有病”,未遂。

他决定抢劫女学生。他拉住学生的背包,拼命撕扯,终因体力不支落了下风。于是他掏出水果刀,女学生喊来警察,付达信方如愿以偿。

付达信如此怪诞,原因只有一个:外面的日子过于艰难,他已长年处在为温饱奔命,苟延残喘的状态。若进监狱,他不仅不必再为温饱疾病操心,而且监狱里的“生活质量”远胜过清冷贫寒的敬老院。于是,他要使自己的晚年能在监狱终了。

之前,人们只能在欧·亨利的小说里见到这样的故事,其实她就是真实的生活。

付达信的命运很像一出悲剧的模本:早年,他在村里多少也算一个“秀才”,高小毕业考上了县林业中学,一年后却因故停办。他回到村里,正赶上县城招工,可他的户口却押在学校。错过了招工只好从此务农,他曾经做过鸭倌,结果鸭子被人毒死,之后又常年在两广打工,维持温饱而已。直到年迈体衰,付达信只好回乡养老,从此过着食不果腹,衣不蔽体的生活。

付达信也收废品,有天,废报纸上的一则新闻给了他极大的启发:一个人为了治病,不惜犯罪入狱,而监狱竟真的治好了他的病。于是付达信决定上京抢劫,终于过上了自己幸福的生活。

故事结束,说说我的一点感受——

王培军与付达信尽管境遇不同,却都是这个社会中的弱者。付达信的聪明在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,而王培军没有,他选择了自杀。

我从小知道人命很贱,因为那时的社会黑暗、贫穷;而今天,社会有了改观,人们也富裕起来,却何故人命依旧很贱,甚而更贱?

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心贪恶,社会不公。所谓上善若水,下恶若泥,如今的中国人依旧还在这样的泥潭里争斗相残。

对于袁老太一家,王培军不过就是一条毛虫,可以任意要挟凌辱。但袁老太一家就是虎豹熊罴,豺狼鬣狗么?绝不是,他们只是鸡婆蟾蜍,专吃毛虫而已。

这就是所谓的“社会食物链”,袁老太一家在真正的强人治下,同样也是弱者,只有被压迫与损害的命运。但他们一旦面对王培军,便成了凶恶之徒,将全部的恶施展出来——就像当年那些黑砖窑的窑主与打手。

这就是所谓的“奴隶之恶”、“恶仆之心”。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,中国的恶才没有尽头,才会形成恶的传递与循环,直至蔓延为整个社会的恶。

然而警察呢?作为权力者,既然能够“调解”,却为何一任袁老太家的贪婪而不去制止?因为麻木与渎职。正如主管此事的派出所副所长王卫民所说:我只负责调解,王培军的自杀与我无关。

但强不压邪抑恶,便视为同恶。所以王培军的自杀与他有关。

自然,这只是一点苍白的说法。王培军白死的结果不会改变。警察没有责任,袁老太没有责任,袁老太的子媳没有责任,那几个提刀威胁的“光头男子”没有责任。责任在王培军,在那瓶农药。

这也是对“毛虫”们的一种警醒:当今世道,不要信人,只要信己;不要信理,只要信刀。与流氓讲理,如同将自己的手放进狗嘴,还以为是叫它“尝尝拳头的厉害”。既然总是一死,何不去拉上袁家一口恶人再走?你也提刀上门,他们的贪欲就会减免一些。你将刀染红,他们就会认怂。这是一定的,因为鸡婆永远只是鸡婆,蟾蜍也是一样。

所以袁老太的健在实在也是一份福气,只是她的子媳有所损失:他们再也收不到王培军的赔款,只好拿去一些纸钱作为报应的记号——我信他们还要倒霉,这是一定的!

有时不免臆想:如果王培军撞到的是付达信,他的命运大约就会完全不同——我相信人性,至少付达信不会讹人,否则,他便不会千里迢迢上京“抢劫”,而会专事碰瓷耍赖,仿佛那些老而不死的贼人。

我进而想:倘若欧·亨利能够“穿越”回来,他或许还会写出《新警察与赞美诗》——这样的事在中国的作家是万难实现的,因为他们的写作只是歌德,只为名利;而他们的沉寂也只是佯装写作。或是剽窃,或是代笔,前台的表演者尽量配合着这样的“写作”沉寂下去,以备在若干时间之后如沉渣泛起,也就是“大作”出笼之时了。

付达信一定不知道美国曾有一个苏比,如同欧·亨利不会想到多年之后,他的故事会在另一个中国老人身上应验。但人类总是相通的,因为社会总有相同的丑陋与恶。

付达信的梦想就是能过上监狱里的美好生活,他的梦自然与马丁·路德·金的梦想无法相比,却也一样地珍贵。因为她们都关乎生命与尊严。

付达信73岁,是到了该抓紧“犯罪”,抓紧投监的时候了。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犯下一个无期之罪,使自己的一生有所托付。这在一个“民族复兴”已达62%的国度,也该算是“幸福而平静的晚年”了吧?

让我们祝福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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